在空中“迷失”后，拜尔斯又找回了人生的路

“ChatGPT请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女性运动员？”2023年6月，美国NBC体育向人工智能服务聊天平台发出了这样的提问。他们得到的答案是：塞蕾娜·威廉姆斯、西蒙·拜尔斯、杰基·乔伊娜·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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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26岁的拜尔斯出现在“2023全美精英赛”的赛场——这是她2020东京奥运会后首次参赛。即便久疏战阵，她还是以巨大的优势碾压对手，斩获女子个人全能、自由体操、平衡木三项冠军。

“荣誉等身的史上最佳体操选手重回舞台”，美国和全世界的体育媒体这样形容她的复出。人人都期待这位2016年里约热内卢奥运会上的“四冠王”以及世锦赛19金得主能够再创辉煌，有机会在2024年巴黎奥运会上继续展示自己无以伦比的力量感和人类对于身体的顶级掌控力。

比赛现场

五大湖地区水系发达、绿意盎然，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2023年夏天，美国体操协会年度主要赛事之一的“全美精英赛”就在伊利诺伊湖的西岸小镇霍夫曼庄园举行。

这里距离芝加哥车程不到半小时，拥有大量的度假酒店、休闲场所以及世界“十大百货商场”之一的西尔斯百货总部。后者投资了小镇中心拥有11000个座位的“Now Arena”体育馆，这也让它拥有了另外一个名字——“Sears Center”。

2023年夏天，26岁的美国体操名将用令人振奋的回归表现把“西尔斯中心”变成了沸腾的“拜尔斯中心”。“Now Biles（现在是拜尔斯的）！”观众们用大声的欢呼来迎接女王的回归，手中的纸板高高举起，上面写着：“Welcome back Simone（欢迎回归，西蒙）”。

从第一秒到最后一秒，从露面到致谢，看台上的尖叫声就从未停过，观众、队友和对手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高低杠比赛前，她就在这种热烈的氛围当中戴好护腕，捧一把镁粉，拍拍双手再把它们涂抹在大腿正面……

对于这套流程她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两年前的东京她没能完成自己的所有比赛。奥运会女团决赛首轮，她在跳马项目上出现重大失误，随后心理上的压力如雪崩一样向她袭来。她决定放弃参加其余项目的决赛，只是在最后的平衡木中登场，获得一枚铜牌。

两年之后来到“Now Arena”体育馆，她起跳，抓杠，屈伸上摆倒立跳反握，前腾1800加蹬杠飞加大回环360，屈体特卡加帕克……蹬杠360，旋下。在第一项高低杠的比赛中，尚未完全适应比赛的拜尔斯拿出了6.0的难度和完整的表演，获得14.0分。

比赛现场

之后在平衡木上，她的蹲转3圈纹丝不动，前挺竖叉横叉连接的速度又快又轻巧又轻松，获得14.8分的高分。随后的自由操比赛中，她用上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拜尔斯空翻”，6.8的难度分加上8.1的表演分，总得分为14.9。跳马比赛中，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拿到15.4分惊艳全场，以总分59.1领先第二名琳娜·黄5分夺冠。

“231号选手西蒙·拜尔斯！“台下的选手情不自禁地呼应着她的结束动作，教练冲上来和她击掌……那一刻，她就像是戴着珍珠耳环的女王，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国土之上。

“看她比赛会给人一种幻觉，觉得体操是很容易的项目，轻轻松松就能完成。”

自从2013年在自己参加的首个世界大赛、安特卫普世锦赛上夺得2金1银1铜之后，西蒙·拜尔斯就成为女子体操史上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偶像级人物。她在2014南宁体操世锦赛收获4金1银，在2015年格拉斯哥体操世锦赛上收获4金1铜，成为首位实现个人全能三连冠的女子体操选手，同时也是拥有世锦赛金牌最多的女子体操运动员。2016年的里约，她拿到4金1铜，这样的成绩让她在2017年获得了世界劳伦斯“最佳女运动员”的称号。

如果说斯维特拉娜·霍尔金娜像是体操赛场上的大提琴，高雅而冷静，娜斯佳·柳金像是小提琴，宽厚而浓郁，那么拜尔斯就像是架子鼓，充满力量和节奏感，每一次腾空、跳跃都是真正意义上的“一锤定音”。柳金说“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战胜西蒙”，体操迷们说“唯一能够阻挡她的是重力，牛顿是她唯一的对手”。

资料图

不过，在2021年7月27日东京奥运会体操女子团体决赛中，作为第一轮中压轴出场的美国队领军人物，在完成跳马动作时空中的拜尔斯似乎和重力失去了链接——她没能找到那个至关重要的平衡感，转体周数不够，落地时也向前迈了一大步。这是一个巨大的失误，多年来一直承担奥运会转播工作的NBC评论员很快认定这不是身体问题而是精神和情绪上的问题。

她从团体赛主力变成替补，进而退出单项决赛，只参加了最后一场平衡木的较量。伴随着对于她心理状态的讨论，“the twisties（空中失感）”也被专家们反复提及。

“我努力地在（跳马上）做一个两周半空中转体，再以一个一周半转体结束，但在空中感到了一些方向的迷失。”拜尔斯在接受美国国家公共电台以及《华盛顿邮报》的采访中说道，“我不知道自己在空中的位置……我当时有可能会受伤。”

14岁就获得奥运冠军的美国运动员多米尼克·莫西努认为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在体操运动当中，我们本质上就如同在没有水的游泳池中潜水。当你失去着陆的能力——这也是她做出弃赛决定的一部分原因，后果将会是灾难性的。”

曾经创伤难愈

在东京的有明体操竞技场，拜尔斯原计划完成 “尤尔琴科转体900”。因为“空中失感”，她最终只做了540度转体，这引来了世界范围的大讨论：支持她的声音之外，还有反对和嘲讽者的口诛笔伐。

例如《纽约时报》记者克里斯·布斯科克就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条美国体操名将凯莉·斯特鲁格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上的视频。当时美国和俄罗斯正在争夺女团金牌，已经在鞍马第一跳中伤了脚踝的斯特鲁格被教练要求“再跳一次以争取一个更好的分数”。她成功地完成了第二跳，帮助团队获得金牌。布斯科克为这条视频配的文字是：“伟大的人总会找到办法”。

但是，斯特鲁格和拜尔斯在奥运赛场遇到的并不是同样的问题。或许布斯科克的眼里只有那枚金牌，他既没有完全理解前者的选择，更不懂后者内心深处所面对的、所要挑战的究竟是什么。

对于那次“空中失感”，24岁的美国姑娘在奥运会后解释了它背后的原因。“是的，在后场我就像是与恶魔战斗。我知道在赛场上要保持百分百的注意力，但在那之前我会发抖、难以入睡……”

这场战斗的结果，是她决定暂时“屈服”，因为她必须首先考虑到自己的心理健康。她感谢了队友、队伍以及整个代表团，她们替她完成了属于她的任务，拿到2020东京奥运会体操女子团体银牌。

她自己也开始接受心理疏导和药物治疗。那个当年依靠天赋、身体能力和严格精准的训练而被看做“超人”的黑人少女，从神坛上走了下来，重新变回普通女孩。而作为一个普通女孩，她在少时也曾遭遇过同样的心理困境，只是因为后来的成绩过于辉煌而被人们选择性地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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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6岁的她在参加Secret US. Classic比赛中因为紧张而接连在高低杠、平衡木、自由操中出现失误，启蒙教练艾米·布尔曼不得不将她拦下，因为“在做跳马的热身时她几乎是要以自残的方式杀了自己”，“我很担心当时她会做出一些槽糕的事直接结束体操生涯”。

压力无处不在，对于天才来说也是如此。而且，拜尔斯还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坎坷身世以及成长经历。

当年母亲因为酗酒、药物滥用的问题而将她和一个妹妹、两个弟弟留给外公外婆抚养，之后她开始把外婆纳莉喊做“妈妈”，希望能够为她赢得更多的荣誉。然而，当她进入梦寐以求的美国体操队并开始大放光彩的时候，除了因为肤色而遭受到大量贬低甚至羞辱之外，她还和其他选手一样遭到过前国家队队医拉里·纳萨尔的侵犯。那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始终如影随形，并不会随着金牌数增多而消失。

未来一切待定

2021年9月中旬，东京奥运会结束不到两个月，拜尔斯和其他3名美国体操运动员出席了美国参议院司法委员会召开的听证会，针对美国联邦调查局、美国体操协会和美国奥委会对前队医拉里·纳塞尔性侵案的不作为展开控诉。

她们集体褪下缀满水钻的比赛服，不再是领奖台上的“国家荣誉”，而是每一个活生生的、年轻的自己。

“明确地说，我责怪拉里·纳塞尔，我也责怪整个体系对他实施的虐待起到助推和纵容作用。”泪水在拜尔斯的眼眶里打转，她倔强地不希望它们流下来。不只是在场的4位运动员，29年里有几百名体操选手在不同程度上遭到过那位“队医”侵犯，其中156人向其提出了刑事控诉。

参加听证会

纳赛尔被判175年监禁，相关体育系统和司法体系的负责人也对受害运动员们给予以了迟来的道歉。而不管是站上听证会的证人席，还是此前公开自己的心理问题，这些都让拜尔斯不断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她也因为这种勇敢获得2021年《时代周刊》所评选的“年度运动员”称号。

《时代周刊》在公布美国姑娘当选的文章中写道，“现今世界，人们不再只以赛场上的胜负来衡量一名运动员的影响力”。他们还引用了她在美国体操队队友苏妮莎·李的采访：“拜尔斯百分之百改变了我们看待身心状态的方式，她向我们证明我们不只是运动员，我们也有不顺的日子……这让我们活得更像一个人。”

2022年7月，她和女足球员梅根·拉皮诺一起获得由美国总统拜登颁发的“总统自由勋章”，以表彰她对于美国体操运动所作出的贡献，以及在倡导关怀运动员心理健康和保护安置在寄养系统中的儿童和性攻击的受害者等方面做出的努力。

拜尔斯婚礼

公共生活之外，她在2023年4月与NFL（职业橄榄球大联盟）选手乔纳森·欧文斯举行了婚礼。穿着白色的“蛋糕裙”婚纱，她和丈夫牵手对望，在牧师的见证下完成了这项人生大事并得到了无数人的祝福。

她也开始把体操重新纳入到自己的人生当中，不再为了去证明什么，而是出于真正的热爱。曾经丢失的信念感正在慢慢回来，“2023全美精英赛”只是一个起点，8月底她还要参加在加利福尼亚州圣何塞举行的“美国体操锦标赛”——那是2024巴黎奥运会的标杆性赛事。

“Just remember how AMAZING you are（你只要记住自己有多么棒就好）。”这是拜尔斯在去年年初鼓励美国冬奥会冠军米凯拉·席弗琳时所说的话，如今更是她自己的映照。

作者：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