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医院肿瘤科的“谎言故事”：“欺骗”背后的痛与爱

在这个病房里，医生在“骗”患者，好像他们什么病也没有;患者也在“骗”家属，好像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在这个病房里，没有人愿意谈以后，甚至不提今天，多数话题只停留在昨天;在这个病房里，亲人们的手拉得更紧，人们不奢望钱财名利，只盼着能多些陪伴;在这个病房里，患者们经常要进进出出五六次，甚至更多，但是大家每次出院时从不说“再见”……这就是医院里的肿瘤科病房。

绝大多数科室的医生会对患者知无不言，唯独这个病房里，藏着太多“谎言”和秘密。近日，生活报记者来到黑龙江哈尔滨市第二医院肿瘤科，听医护人员、患者及家属讲述那些“谎言”背后的痛与爱。

第一次“欺骗”：你的病不严重，医生与家属一起瞒着患者

“人活着需要希望”

“入院时，我们会将病情如实告知家属，然后统一口径，一起瞒着患者，这是第一次骗他们。”哈尔滨市第二医院肿瘤科主任孟秋说：“瞒着患者虽然不对，但这样往往对他们的健康有好处，有的患者因为抱着希望，有质量地生活了好多年。”

75岁的郭大爷患恶性肿瘤入院，儿女和孙辈们一直没敢告诉他实情，只说是得了肺炎。医生们每次进入病房前，都会跟护士再“确认”一番：郭大爷得的是肺炎。医患之间的交流也都是如何消炎，如何保健。凡是用到抗癌药，也尽可能不让郭大爷看到。

“最初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们瞒得挺好，姥爷一直积极地配合治病，但其实事实并不是那样。”郭大爷正在读初中的外孙小岩回忆道，有一天，其他人都不在，病房里只有他和姥爷两个人。姥爷突然对他说：“孩子啊，我要是能看到你考上重点高中就好了。”小岩吃了一惊，马上应和道：“姥爷，您别说笑，我后年就要上高中了，您当然能看到啊!”姥爷摇着头说：“孩子，姥爷啥都明白，哪有得肺炎住肿瘤科的?我多么希望能看见你考上重点高中，将来考上大学啊!”

“就算是患者有所察觉，我们仍然不会提‘癌症’二字，只要他们的想法没有得到证实，心里就会抱有幻想。毕竟，人活着需要希望。”孟秋说。

第二次“欺骗”：你已经好多了

肿瘤多次复发出院时，从来不说“再见”

14日，生活报记者跟随护士长李冬梅一起去给患者换药。李护士长对一个患者说：“你怎么做到的?你已经好多了，继续保持!”语气中充满了坚定。“有些患者的肿瘤创面需要换药，每次换药的时候，我都会‘骗’他们，让他们感觉到希望还在。”李冬梅感慨道。

79岁的张大爷肿瘤表皮有创面，李冬梅每天推开房门时，都能闻到一种腐烂的气味儿。但进门后，她仍然会装得像没事儿一样，检查完伤口后告诉张大爷：“你已经好多了，要坚持休息，坚持用药，一定会好起来的。”李护士长说：“无关事实，无关结果，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快乐一点儿，这也是所有医护人员的共同想法。”

近日，82岁的李大爷出院了，护士为他整理好衣物，送他到病房门口，嘱咐他“慢走”，整个过程中没有说一句“再见”。半年前，李大爷来到了医院，得知病情以后，他推迟了治疗时间，先到南方走了一趟。“我的几个老战友总打电话催我，希望有机会能见一面。以前总觉得有时间，现在不行了，我必须马上去见他们，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李大爷回来以后，便住进了哈二院的肿瘤科。如今已经是第二次复发了，但是他表现得很坦然。

在肿瘤科，有的患者多次复发，进出医院五六次。病房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患者出院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说“再见”。

“我们希望患者能够痊愈，从此好好地生活，不要再回到病房。”护士齐丽燕说。

第三次“欺骗”：还有很多办法

弥留之际跟护士说感谢，“谢谢你们一直骗我”

“在‘骗’过患者两次之后，一些患者的病情因为治疗及时被有效地控制了，另一些患者则病情进一步恶化，所谓的‘你的病不重’、‘你已经见好了’这类的话已经不管用了。通常这个时候，我们会第三次‘骗’他们，那就是‘我们还有很多办法’。”护士长李冬梅说。

在一位老人的病床前，这句话被李冬梅重复过很多次。刚入院的时候，她甚至没在人群中认出哪位是患者，这位老人身材高大，看上去很硬朗，住院后每天都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其实他当时已经是癌症晚期了。随着病情加重，疼痛也在加剧，后来老人已经严重到无法下床了。每天护士打针时，老人都念叨：“麻烦你了孩子，也许大爷明天就走了。”

“我们科里的几个护士，每次从他的病房里走出来，鼻子都酸酸的。”护士夏明明回忆道。

这个老人非常刚强，不愿给人添麻烦，患病期间一直坚持自己去厕所。只是在最后时期，因为病痛不能下床了，每次在床上排便之后，老人总是对家属委婉地说：“我热了，把窗户打开一会儿。”李冬梅来看老人时常说：“大爷，现在医疗水平这么发达，每天都出新药，只要坚持下来，办法一定会有的!”

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老人即将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合十双手，向医护人员表示感谢：“一直以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知道你们在骗我，说我会好的，但大爷谢谢你们……”

第四次“欺骗”：再撑一下就好了

生命最后的希冀，“按我说的话去做就能熬过去”

“很多癌症难以攻克，有些患者的病情得到控制，也有一些患者离世。因此，在这肿瘤科，亲人们的手往往握得更紧。”孟秋感慨道。

在患者备受痛苦煎熬的时候，除了帮他们镇痛，医护人员仍在努力地帮他们寻找希望，鼓励他们“再撑一下就好了”。“这是我们第四次‘骗’患者，希望他们能挺过来，这也是我们最后能做的事情了。”孟秋说。

患者张大娘病得很严重，但她总是在坚持着，即使疼痛也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还一直安慰着老伴：“别担心，我不是一直还在陪你吗?”让医生和护士们印象最深的是，住院的那段日子里，老两口一直手拉着手，相互依偎相互陪伴。

聊起张大娘的时候，护士齐丽燕很难过，声音一度哽咽：“临终的时候，张大娘一直在喘，她让我帮她想想办法，可是当时已经无能为力了。我鼓励她，按我说的方法有节奏地呼吸，一定能熬过去。在张大娘意识已经不清醒的时候，她仍然在尽力地按我说的方式去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